紅樓夢 20．大觀園專題：建園基型（先入園者） – 臺大開放式課程（歐麗娟教授）

大觀園建造時間是一年，第四十二回，黛玉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

上一節課說到，大觀園建造之前已經埋下了許多污染源，很多蛛絲馬跡都告訴我們，大觀園是擺脫不了外面世界的滲透，就是『先入園者』，元妃省親前，已經有人先入園並且在園裡居住，就是說，大觀園並不真的是少女們的淨土。

宋淇《論大觀園》認為，前八十回除賈芸、太醫外，沒有男人進入過大觀園，如果只看元妃省親後，也是對的，不然，建園的規劃和工作誰做呢？

一。參與規劃的人：第十六回，『賈政不慣於俗務，【庚辰側批：這也少不得的一節文字，省下筆來好作別樣。】只憑賈赦、賈珍、賈璉、賴大、來升、林之孝、吳新登、詹光、程日興等幾人安插擺佈。』

二。負責規劃的人：整個大觀園的規劃藍圖，握在與媳婦亂倫的賈珍手裡，這也是一個負面的象徵，第四十五回，惜春借圖樣繪畫，鳳姐說：『那圖樣沒有在太太跟前，還在那邊珍大爺那裡呢。』

第十七回，一行人進入大觀園，在怡紅院迷了路，還是靠賈珍引路才出去了，『原來賈政等走了進來，未進兩層，便都迷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回頭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迎面也進來了一群人，都與自己形相一樣，——卻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過鏡去，【庚辰側批：石兄迷否？】益發見門子多了。【庚辰側批：所謂投投是道是也。】賈珍笑道：「老爺隨我來。從這門出去，便是後院，從後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說著，又轉了兩層紗廚錦隔，果得一門出去，【庚辰側批：此方便門也。】』（迷路、賈珍引路，是說進入園的人會迷失，迷失的人靠賈珍引領，也是負面象徵。）

三。婢僕：負責園裡的雜務。第十七回，賈政率清客入園題匾額，『賈珍先去園中知會眾人。』眾人就是已居園中的婢僕，代表世俗紛擾、爭逐利益的一群。

四。寶玉：第十七回，『可巧近日寶玉因思念秦鐘，憂戚不盡，賈母常命人帶他到園中來戲耍。』30:30 寶玉是一個為大觀園抗拒污染、保護園中女性的角色，他有先入園的特權，本來元妃才是大觀園的真正主人，但她遠在宮裡，所以實際在大觀園裡的活動，是以寶玉為中心。第三十七回，『李紈道：「你還是你的舊號『絳洞花主』就好。」』絳洞就是大觀園，花主指他照顧園裡一眾花樣的女子，這些女子都是圍繞寶玉而存在，這一點在水流設計等地方都能一再認證。第十七回，【寶玉系諸艷之貫，故大觀園對額必得玉兄題跋，且暫題燈匾聯上，再請賜題，此千妥萬當之章法。】諸豔之『冠』，（教授說，脂批常有錯白字，所以不少人認為脂硯齋文化水平不高，恐怕是後人虛構出來，只為抒發自己看法，也許並不是我們所以為的跟曹雪芹很親近的人，可是從脂批對內容所反映的思想、價值觀、審美、品味，以及他對紅樓夢那麼細微、那麼難以察覺的本事的掌握，還是覺得他是跟曹雪芹非常親近的一個人。）這裡可以看出大觀園權力階級，寶玉是諸豔之冠，他在眾女子之上，所以大觀園匾額由他題跋，由代表父權的賈政選出『暫題燈匾聯上』，再由代表皇權的元妃『賜題』。

脂批眉批曾提到最後一回有個『情榜』，雖然從沒真正看到，但脂批提過，第一名就是賈寶玉，他是情榜之首，諸豔之冠，因為他在情的認知跟體驗上面寛廣沒有界線，脂批給他一個簡潔的定義就是：情不情，第三十五回跟七十七回都很清楚反映這一種博愛精神，他的前身神瑛使者，看到水邊的草快要枯死，就用甘露灌溉，可見他的天性就是憐惜弱小，為受難的生命扛起重擔，這就是寶玉的基本性格，他的情跨越性別、物種，並不是狹義的愛情。

寶玉除了是絳洞花主、情榜之首外， 他還應該是『總花神』，說來話長，簡單地說，書裡有兩個詞彙，花魂，花神，都代表少女純潔的靈魂，第二十六回，『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痴痴何處驚。』第二十七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第七十六回，『冷月葬花魂』，有些版本用『詩魂』，是錯字，必須是花魂才算公整的聯句。可以看到，這種哀悼的悲歌一直徘徊在大觀園各處。

花神比較具體化，最先出現在第四十二回，劉姥姥再到大觀園，她帶來的是歡笑，是顛覆大觀園或榮國府所既有的森嚴、克制的一種歡快、自由，然而，任何顛覆都要付出代價，享受了自由，相對也有另外的付出，這是因為他們迴避基本的生活節奏，對他們的身體精神來講都帶來額外的負擔，所以劉姥姥逛完大觀園，一票人連續生病，首先就是賈母，然後是巧姐，後面還有林黛玉。巧姐常生病，鳳姐請教劉姥姥，劉姥姥說：『二則只怕他身上乾凈，眼睛又凈，或是遇見什麼神了。依我說，給他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著了。」一語提醒了鳳姐兒，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著彩明來念。彩明翻了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鳳姐兒笑道：「果然不錯，園子裡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園子裡可不是花神』正是借喻園中少女，這並不是我們斷章取義作出聯想，紅樓夢文本中有非常一致的認證。

第七十八回，晴雯過世，寶玉找來兩個小丫頭問話，小丫頭說『晴雯姐姐直著脖子叫了一夜』，寶玉追問她叫的是誰，小丫頭說她叫的是娘，雖然晴雯的娘很早已去世，但人在苦難的時候就會回溯到根本，是一種很自然的人性本能。寶玉在這時候並沒有關心晴雯的病痛，只關心她叫的是誰，是有點自私（教授說他是情感的自我中心主義者，之前才說寶玉情不情，天性憐惜弱小，為受難生命扛起重擔；人總有自私的時候，或者是少年總會在意自己在異性心中的地位，或者單純想知道晴雯是否需要自己去幫忙），也許是因為他年紀小，生活體驗不夠，不知道晴雯被病痛折磨的苦況。『他就笑道：『你們還不知道。我不是死，如今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敕命我去司主。我如今在未正二刻到任司花，⋯⋯寶玉忙道：「你不識字看書，所以不知道。這原是有的，不但花有一個神，一樣花有一位神之外還有總花神。』小說中，各種花都會對應特定對象，所以也有各式各樣花神，還有寶玉這個總花神。不知道作者有意還是無意，『恰好這是八月時節，園中池上芙蓉正開』，八月已經是中秋時份，並不是池上芙蓉盛開時節。）可是到制奠時，卻又變成陸上芙蓉，『先行禮畢，將那誄文即掛於芙蓉枝上』，也許作者對內容也並不是真的非常嚴謹。（也許是有隱藏意思？）

第二十七回，『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庚辰側批：無論事之有無，看去有理。】須要餞行。』

無論是絳洞花主、情榜之首、總花神，都表示寶玉在大觀園的身份就是帶領保護園中女子，保護大觀園這片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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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課有超多我聽不明白的詞彙，不過我儘量不用xx了，就把它省略掉，反正意思是明白的，只是欠了點深度。

紅樓夢 19．大觀園專題：建園基型（契機、基址與建材用品） – 臺大開放式課程（歐麗娟教授）

之前十多課比較理論性，介紹小說背景，這一課開始說到小說內容，引用很多小說中的文字，為了以後回看方便，我都直接抄了過來，幸運地找到有脂批的版本，於是連脂批都一併抄了，對了解情節很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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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闢契機

讀者評價作家敍事能力的高低，往往是看小說中事件發生原因的合理性。

在那個時代，皇權重於一切，元妃要回家省親，賈府縱使經濟困難，仍須開闢奢華的園地，這就給了一個很合理的原因令大觀園出現。

既然大觀園是因為皇權而產生，它的存在就不能脫離世俗的權威，後面我們會分析大觀園的象徵意義，可以看到它裡面所有的情、愛、自由都臣服於禮法、世俗權威之下，這在大觀園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讀者不能接受這一點，大觀園就會是一個架空之論，是一廂情願的渲染，不見得會符合真相。

基址

第十六回，脂批說：【園基乃一部之主，必當如此寫清。】幾乎整部小說都在大觀園發生，而大觀園最重要的就是園基。有紅學家對大觀園在現實世界的樣子做過研究，他們以文本資訊作出現實推演。

戴志昂《紅樓夢大觀園的園林藝術》以小說中說到的園周長度，當作長方形計算，大觀園佔地大約190,000平方公尺，不過，脂批說過大觀園並不是整齊的方形，而是在西北突出一塊，這一塊非常重要，因為它靠近在西邊的榮國府，賈家的權力中心，園中最主要的建築都在這一塊，然而對應小說中的其他描述一樣會出現矛盾，所以說，小說中大觀園的描述並不是具體呈現，只是一種象徵意義，比如說這塊突出靠近的地方是怡紅院、瀟湘館所在地，只是想說雖然他們住在園中，跟賈母還是很親密的。

大觀園作為紅樓夢中青春之美的輓歌、貴族家庭的輓歌、xx之美的輓歌的具體投射，它的興衰起滅、其中所散發出來的深層悲哀，我們必須作一點補充。

大觀園在紅樓夢文本中，實際上就是太虛幻境的人間投影，第五回，寶玉看到太虛幻境中的事物，脂硯齋批道：【已為省親別墅畫下圖式矣。】然而大觀園是注定要幻滅的，第十八回，脂批：【至此方完大觀園工程公案，觀者則為大觀園費盡精神，余則為若筆墨卻只因一個葬花塚。】第二十三回，各人入園不久，寶玉已見『落紅成陣』，兜了落花散到水中，黛玉更已開闢花塚葬花。（根據『基型論』，一開始就出現這種負面情節，肯定是悲劇。）大觀園建造契機是元妃省親，從這本質上來說，它也是注定不長久的，因為第五回已經預告了元妃的命運：『虎兕相逢大夢歸』。

所以說，大觀園是為了被毁滅而建造的，在在都是葬花意像、毁滅意像。

學者藏雲的《大觀園源流辨》是大觀園研究史上首部直接以大觀園命名的學術文章，文中指出，大觀園是一個非現實的紙上園林，因它不同於一般以單棟亭、樓、館座落於山水之中的庭園式建築，而是建有由院牆圍出的、可供居住的獨立院落，接近皇室宮廷的苑囿式建築，私家庭園是不可能用這種建築形式的。它結合了私家與皇室庭園形式、在皇權影響下建造，所以，居住在裡面的人物，其實都被父權和皇權所支配。（聽到這裡，感覺大觀園裡優悠地生活著的小姐們，其實是被飼養著的小動物。也許巧姐才是比較自由的一個。）

第十六回，賈蓉先回說：「我父親打發我來回叔叔：老爺們已經議定了，【庚辰側批：簡凈之至！】從東邊一帶，藉著東府里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準了，三里半大，可以蓋造省親別院了。【庚辰側批：園基乃一部之主，必當如此寫清。】已經傳人畫圖樣去了，【庚辰側批：後一圖伏線。大觀園系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豈可草率？】明日就得。叔叔才回家，未免勞乏，不用過我們那邊去，【庚辰側批：應前賈璉口中。】有話明日一早再請過去面議。」

東府，就是寧國府，第十一回，『鳳姐兒正自看園中景緻，一步步行來讚賞。』這個園子就是天香樓所在的會芳園，不過並非整個納入大觀園，第七十五回，賈珍還在會芳園中玩樂。（也許只是接著會芳園開闢新園），天香樓將會發生的事件正是預示整個賈府的衰亡，在書中會芳園是一個負面象徵，秦可卿死後『停靈於會芳園中之登仙閣』，登仙寓意死亡，是另一個負面象徵。大觀園從這地方開始建造，先天上就有了會芳園的性質，就是『情色』與『死亡』。

賈璉笑著忙說：「多謝大爺費心體諒，我就不過去了。正經是這個主意才省事，蓋造也容易；若採置別處地方去，那更費事，且倒不成體統。你回去說這樣很好，若老爺們再要改時，全仗大爺諫阻，萬不可另尋地方。明日一早我給大爺去請安去，再議細主。」

為甚麼選別處會不成體統？因為建園目的是省親，要是建在自家以外的地上，就是不成體統了。（買了回來不就是自家地方了嗎？還擔心老爺們要改，難道體統這事老爺們不比後輩更著重嗎？）

會芳園位處東府的西邊，靠近西府，書中不少對大觀園位置的描述都有衝突，所以不能確定它的位置，榮寧二府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家族精神中心，就是『宗祠』，52:00（彷彿未完，但說到這裡就沒了）

第十六回，『先令匠人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盡已拆去。當日寧榮二宅，雖有一小巷界斷不通，【甲戌側批：補明，使觀者如身臨足到。】然這小巷亦系私地，並非官道，故可以連屬。會芳園本是從北拐角牆下引來一股活水，今亦無煩再引。【甲戌側批：園中諸景，最要緊是水，亦必寫明方妙。餘最鄙近之修造園亭者，徒以頑石土堆為佳，不知引泉一道。甚至丹青，唯知亂作山石樹木，不知畫泉之法，亦是恨事。脂硯齋。】其山石樹木雖不敷用，賈赦住的乃是榮府舊園，其中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桿等物，皆可挪就前來。如此兩處又甚近，湊來一處，省得許多財力，縱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甲戌側批：妙號，隨事生名。】者，一一籌畫起造。』

西府這邊為建園，提供了東邊本是下人群房的地（下人不是應該住西邊嗎？），還有賈赦住處的竹樹山石，下人是沒受教育的人，代表世俗紛擾的淺層生活；賈赦是一個好色的人，四十六回，『平兒又把方纔的話說與襲人聽道：「真真這話論理不該我們說，這個大老爺太好色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放手了。」』提供了一些xx污染的性質。

第三回，【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過來的。【甲戌側批：黛玉之心機眼力。】進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厢廡游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有。】【甲戌側批：爲大觀園伏脉。試思榮府園今在西，後之大觀園偏寫在東，何不畏難之若此？】

賈母和賈政居於西府正中，身為長子的賈赦卻住在另一院落，很多人猜測賈赦是庶出或是過繼的，但看襲爵的是賈赦而非賈政，就可知道，賈赦一定是嫡長子。因母權關係，賈母選擇她較喜愛的賈政一起住並不奇怪。

大觀園基址包括的有東府的情色、死亡，西府的xx污染（聽不明白，不過應該也是情色的意思）、世俗紛擾，所以，大觀園衰亡始於抄檢，抄檢源於繡春囊，就是情色的問題。有學者說：『大觀園是建立在秦氏的會芳園和賈赦在榮國府的一個舊花園的廢墟上，而且請注意，他認為自我縱容是這兩個園子的共性。』又說：『會芳園是賈瑞見鳳姐起淫心之處，也是寶玉被誘惑的起始（希望我沒聽錯）』，第五回，寶玉在秦可卿房中午睡，房中陳設都暗示著秦可卿的縱慾（教授說其實秦可卿房間不在會芳園，不過我們不需要太深究，整個說法還是說得通的）。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甲戌側批：設譬調侃耳，若真以為然，則又被作者瞞過。】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寶玉含笑連說：「這裡好！」【擺設就合著他的意。】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說著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甲戌側批：一路設譬之文，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別有他屬，餘所不知。】學者又說：『天香樓是秦氏跟她公公亂倫、自縊而死的地方。』（教授又補充，說天香樓是亂倫地點，這是沒有根據的，因為書中沒有描寫，而且「樓」應該是四面溜空的，很難在「樓」裡做出亂倫行為）（這位學者的論據是不是有點勉強？教授有說出名字，我聽不明白，只聽得出說後來到華爾街去了）

教授花了不少時間講述華視版（還是87版？）紅樓夢電視劇，劇中為秦可卿翻案，表示她是清白的，可是第十三回脂批已很清楚的說明秦可卿並不是無辜的。【靖：此回可卿夢阿鳳，作者大有深意，惜已為末世，奈何奈何！賈珍雖奢淫，豈能逆父哉？特因敬老不管，然後恣意，足為世家之戒。「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雖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

總而言之，參考上堂說過的『基型論』，大觀園的選址有著情色、死亡、世俗紛擾的性質，預示著大觀園和住在裡面的人物的悲劇命運。

紅樓夢 18．大觀園專題：總論 – 臺大開放式課程（歐麗娟教授）

紅樓夢的基本背景是一個被禮教規限著的貴族家庭，大觀園的存在是為了創造一個特定環境，讓府中的少年男女稍為脫離各種規範，展示青春的自由和放縱。

大觀園有很多象徵意義，歷來研究者有各種精彩說法：

清末，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

『大觀園結構，即雪芹胸中丘壑也；壯年吞之於胸，老去吐之於筆耳。』

大觀園是作者對世界的認識、人生觀、世界觀的投射，所以事實上小說是虛構的（教授不放過任何機會告訴我們紅樓夢是虛構的），雖然它來自很多現實中的材料，我們都知道，一個作家如果沒有現實世界的各種人事物的基本材料，是不可能創作的，可是也不能受限於這些基礎材料，必須加以融滙貫通和改造，這就是作家賦予小說的生命力，所以，大觀園是不可能還原的。

大觀園不可能還原有好幾個層次和因素，
1。》它本來就是虛構，來自許多不同的現實環境，作者依小說的需要把它引用進來，所以若你以科學的方法加以推敲的話，你會發現許多矛盾和衝突。

2。》透過脂批，我們知道脂硯齋很清楚作者的材料來源，連他都說大觀園是一個胸中丘壑的體現。

所以我們不要在現實中尋找大觀園，歷來許多人嘗試畫出大觀園圖，都發現其中有許多不相容，某A跟某B畫的可能南轅北轍，因為它本來就是一個胸中丘壑的虛構產物，是一個紙上園林，讀者應該就事論事的去看作者怎樣構建一個解築空間去塑造每一個人物性格和情節。

『大觀園與呂仙之枕竅等耳。寶玉入乎其中，縱意所如，窮歡極娛⋯』

中國傳奇小說《xx記》有一個智慧老人，呂x，他給了男主角一個枕頭有洞竅的枕頭，男主角夢中進入了枕竅中，實現了他的各種願望。

這個枕竅就如同門檻，從現實去到一個神聖空間，經過xxxx進入樂園，這種設定在很多小說中也有出現，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裡面完全乎合主角的願望，是人類內心中的一個 "quest"，人類基本上一直處於追尋過程當中，會遇上困難和試煉，其中很出名的有《桃花源記》，《神隱少女》，都是穿過一個門檻，去到另一個地方。當展開追尋之旅，尋求自我超越時，都會想找到一個門檻，就是一個超越自我的機會。

『雪芹所記大觀園，恍然一五柳先生所記之桃花源也。其中林壑田池，於榮府中別一天地，自然寶玉率群釵來此，怡然自樂，直欲與外人間隔矣。此中人囈語云，除卻怡紅公子，雅不願有人來問津也。』18:00

大觀園完全是一個為賈寶玉創造出來的樂園，作為一個樂園屬性，既然是一個 xx園林，它不必遷就實世邏輯，但也根據一些現實原則，給予這些園中事物一定的象徵意義。

柯慶明 《論紅樓夢的喜劇意識》18:53

1。》 人間至極的富貴 ：不然就沒有大觀園
教授再提醒大家，補天石是以享受富貴場溫柔鄉為目的來到人世，所以不要因為寶玉經常發出反體制的言論，輕蔑讀書人，就以為他否定富貴場，只傾向溫柔鄉。他燒了許多書，可是卻把四書留著，其實他只是反對以讀書作為取得功名利祿的手段，他否定的只是維持富貴場所需要的責任而已。（真有人會誤會他不愛富貴嗎？他沒有去追求，也鄙視追求的人，可是他一直都在享用著。）

大觀園的出現就是因為賈府出了一位王妃，正在烈火烹油，鮮花綴錦的時候，是榮國府榮華富貴的頂峰，可是大觀園卻又是加速了其滅亡的原因，以後說到元春時會再說。

對於元妃提升賈家的榮華富貴，除了秦可卿託夢所說的話外，另有一個很少紅學家注意到的地方也有特殊的意像加以體現，第三十一回，湘雲和翠縷看到池上的花，『他們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石榴花是元春的代表花，大觀園又與元春息息相關，園裡的石榴花長得旺盛，意味元春的身份提升。

2。》骨肉完聚 ：元春入宮是一種骨肉分離，建造大觀園的目的就是讓元妃省親，就是骨肉完聚的意思。大觀園也代表對女孩子們的保護，第八十回，迎春回到大觀園，說：『乍乍的離了姊妹們，只是眠思夢想；二則還惦記著我的屋子：還得在園裡住個三五天，死也甘心了。』。

3。》處子的純潔與喜悅 ： 元春開放大觀園，不過只讓府中未婚少女居住，兩位例外的是寶玉，和李紈，李紈雖已婚，但丈夫賈環早逝，而也是年輕女性。（那麼賈蘭是第三個例外）

4。》詩情的優美 ： 園裡最主要的活動就是詩社。小說中命運最悲慘的香菱住進大觀園，學習寫詩，讓她得到生命中短暫的美好。第四十八回，香菱寫出好詩，寶玉說：『這正是『地靈人傑』！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嘆說：可惜他這麼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香菱算不算寶玉口中的魚眼睛？）

5。》宗教化的聖殿 ： 大觀園並非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它作為皇權的體現，有許多禁忌，首先是男子不能進入大觀園，雖然除了寶玉，還有幾個例外，如賈芸，他負責在大觀園種樹，所以到過園裡許多地方，但他所到之處也拉起布幕，不能看到園中的小姐們；第四十八回，藕官燒紙錢，也犯了禁忌。

6。》「春」的淨土 ： 大觀園充滿了春天的美好、興旺、創造，是一種美麗的體現，賈家女性祧名用了『春』字。加拿大學者 N. Frye提出的『基型論』，從眾多文學作品中，他觀察到，寫到黎明的，小說背景經常都是春天，內容情節也都與誕生有關；寫到日午的，背景多是夏天，人類的活動就會與xx1:10:46相關，這兩種時份背景，往往會通往正面的喜劇情節，喜劇情節世界的構成也包括各種動物、植物、xx、流體，也就是整個世界的全貌。而這些事物在情節中都會出現相關的同步表現，譬如說，春天情節中，人類出現都會是悠閑的坐談，會出現溫暖穩定正面的友誼、愛情，同樣地，在人類周圍出現的都是溫和馴良的家畜、動物；植物世界就是花園，常出現的會有生命樹，帶來光亮，玫瑰、蓮花，都是美好、淨土的象徵；不定型的流體世界裡，會有河流，平靜豐饒，帶來源源不斷的生機；xx方面，會有城市、建築物、廟宇、石頭，而石頭往往是閃閃發光的寶石，建築物能遮風擋雨，令人類有安全感 ，閃亮的寶石亦是無人不愛。不只閃亮寶石，在喜劇情節裡的東西，幾乎都是發光和火熱的，樹，尤其如此，在大觀園裡的樹都張燈結彩，像芒種、餞別花神，在樹上結上彩帶，都是這個意像。所以大觀園就像母體一樣，提供治療和保護，符合這個春夏之型。負面來說，秋冬之型，會符合悲劇情節。秋天對應的是黃昏、死亡，冬天對應的是黑夜、解體回歸空無。在這樣的背景下，情節中人類行為都會是革命、反叛、無xx1:17:20、無政府狀態，被遺棄、孤獨的領導者等等。冬天的動物會是野獸，對人帶致命的傷害，令人恐懼的猛獸，譬如蛇、西方的龍、水中怪獸等。植物世界會是妖怪、食人的樹。這個型的流體世界就會是波濤洶湧的大海，礦物世界會是沙漠、沒有生命力、充滿荒廢感的所在。

紅樓夢前段是春夏之型，有出現在瀟湘館的燕子、怡紅院養的仙鶴，都是溫和正面的，但到了後期，第七十六回，史湘雲跟林黛玉在園中聯中秋詩，『湘雲方欲聯時，黛玉指池中黑影與湘雲看道：「你看那河裡，怎麼像個人到黑影里去了？敢是個鬼？」』雖然最後發現是一隻白鶴，本來也是一種溫和的動物，可是卻被用來營造出陰森的氣氛；第七十五回，賈珍與家人在園裡飲酒賞月，『一語未了，只聽得一陣風聲，竟過牆去了。恍惚聞得祠堂內槅扇開闔之聲，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凄慘起來。』也是陰森詭異的，因為小說情節已經到了秋冬之型，預告賈府走向覆亡。

世上所有存在都是在生滅變化之中，尤其是人力刻意製造出來的，終究是不能免於現實力量的收x。（竟要以一個x來結束⋯，這課聽不出來的也太多了，應該沒影響理解，不過都是挺遺憾的）

紅樓夢 17．貴族世家的回眸與定格 – 臺大開放式課程（歐麗娟教授）

讀者不要誤會賈寶玉反封建、不喜歡富貴，看第一回，一僧一道說：

『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那裡去走一遭。』石頭聽了大喜。
所以，寶玉來到世上就是為著享受世間富貴繁華，他所不喜愛的只是維持富貴繁華的事情，譬如讀書、應酬。

賈母評西廂記：『何嘗他知道那世宦讀書家的道理。』

脂硯齋更每每說著『大家規範』、『大族規矩』、『世家風調』，讚賞作者時會說：『非世家公子，斷寫不及此』
（很多人說脂硯齋是史湘雲，但看這幾句，加上經常以長輩口吻說：『命芹溪⋯』，比較似是曹頫）

可見各人都以賈府地位自豪。

賈府的規模

紅樓夢寫的是一個皇族家庭（只是元妃的外戚，雖然被封國公，但不是皇室血脈，算是皇族嗎？），他們的生活、價值觀並非我們生活在現代的平民所能理解，就像脂硯齋的『庄農進京』裡的庄農一樣，憑我們現在的認知和價值觀去揣測、認定，不會知道真實是怎樣。

教授絕不認同索隱派、自傳派的看法，因為自傳派都認定紅樓夢說的是曹雪芹家的事，會根據曹家的家世背景、家族的各種事件去解釋小說情節，但在文學角度來說，作者會從現實中取材，但不應把一部虛構的作品去跟一個現實的特定對象畫上等號，因為作為一部虛構的小說，作者一定調動了許多，要讓這部小說成為一個xx29:35的相關的藝術技巧，還有一個整體的審美的想像，所有的情節都必須統一在這個視野底下去進行，所以實際上不可能完全按照現實的藍本來書寫。

索隱派也是同一個思路，他們相信這小說寫的是康熙朝宰相明珠家，也一樣在明珠家的事情中找證據，這些我們都不讚同。

但小說背景情節的確是很特殊，是很少人有的經歷，亦不能用我們的常態去理解，根據我們看到的種種跡象，確實反映出有它的現實基礎，可是也不可以在現實中找對應，不然也是落入索隱派、自傳派的思路。我們該從它的特殊階級所反映出來的特性來看，在歷史中有找尋這種階級的意味，借歷史的研究來幫助認識紅樓夢，不過也不可以畫上等號，所以，以下所說的都是歷史的實錄，旨在幫助了解作者，一個世家公子，所描述的『大家族風範』在現實世界的樣子，稍後我們會引述一位真正的貴族所寫，我們無法知道的皇族世界的一些具體內容。

在清朝，『大家』不是指大家庭，或是富有的，而是指王府、世家、內務府，跟皇室有關係的，所以其中生活方式並非普通人能知道，普通人所揣測都屬於庄農進京的想像，唯有參考文本：

金寄水，睿親王後裔，著作了『王府生活實錄』

首先提到的是『循規蹈矩』，禮法是王府生活的核心，小孩都有『教引太監』隨身監督指導，如犯錯，教引太監向家長報告，小孩會受責罰。

黛玉初到，賈母安排『將自己身邊一個二等小丫頭，名喚鸚哥的，與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釵釧盥沐兩個丫頭外，另有四五個洒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身邊一大群照顧教導的人。

賈府亦如親王府一樣，府中一切都依從禮法、規矩，賈政對寶玉的教養也很嚴苛，犯錯也會責罰。

王府中王爺去世，家人私下會說『奔天』，這說法是僭越，奔天是用在皇帝，可是，第六十三回，賈敬去世，家人也說他『歸天』，儼然就是王府般的說法。（感覺有點牽強）

建築方面，賈府也跟王府一樣以『中軸對稱』、『深進平遠』的體制，有學者研究過，賈府大概是五進至六進的龐大規模。

親王府建築有門五間，x王府門有三間，門前有石獅子，但正門長年不開， 只有在府中婚禮時才會打開，東西兩邊各有角門，府中各人平時都由角門出入。第三回，黛玉進賈府，從黛玉眼中所見，建築體制也是三間大門，其餘也是王府規模的。

孫廣安引述大清會典
依大清會典所載，親王、郡王的住所是『王府』，再下來是有爵位、被皇帝賜封的稱為『府』，所以，賈家先輩被封為國公，地位僅次於親王、郡王，賈家所居地方稱為『賈府』。

以上都表明賈府不單富有，並且是皇族的規模，所以我們閱讀小說時，不應以讀者本身的認知來判斷人物的行為和思想。

賈府的源起

第五回，寧榮二公對警幻說：『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流傳，已歷百年』，可見二公應是滿清開國功臣。

賴惠敏《天潢貴胄–清皇族的階層結構與經濟生活》
按大清會典，宗室爵位賜封有四種方式：功封、恩封、襲封、考封，第七回，從尤氏的話：『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出來了，才得了命』，焦大自己的話：『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可以理解到，寧榮二公當初是在戰場上立過功勞，被封為國公。

第一代   賈演、賈源，寧國公、榮國公 

第二代   賈代化，一等神威將軍，第十三回，賈珍為賈蓉捐官寫的履歷：『曾祖，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

第三代   賈赦，一等將軍，第三回『大內兄現襲一等將軍之職，名赦，字恩侯。二內兄名政，字存周，現任工部員外郎。』

第四代   賈珍，三品爵威烈將軍，第十三回，賈珍為賈蓉捐官寫的履歷：『祖，丙辰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這幾代的替襲看來有世襲罔替，也有遞減的承襲，教授說她本人對這方面的歷史沒太多認識，也許這是因為虛構故事只取用了適合當時情節的條件。

（我估計賈家的爵位不是世襲罔替，看第三代的名稱似乎沒降級，雖然都是一級，可是名稱總是不同，也許已是另一個級別，而且賈代化、賈赦並不是同一枝的，賈代化的下一代是賈敬，記得他只是進士，沒看到他襲了甚麼爵位。）

第十四回，弔唁賓客來了五個國公的孫輩，襲的爵位都是遞退了，可見這種替襲是正常的。還有一個國公後人因守孝沒到場，加上榮寧二公，正好八個，令人聯想到八個世襲罔替的親王。（令賈府有更尊榮的感覺？）反而是後來的東南西北四位郡王是世襲罔替的。

賈母為賈府的定位，第五十四回，『他何嘗知道那世宦讀書人家兒的道理』，『拿著咱們這中等人家說起』，是世宦讀書人家（離因戰功起家的第一代已遠，承襲下去地位日衰，必須讀書在仕途再取得成就，所以一直著緊寶玉讀書）、中等人家，比起親王、郡王還是不如。

第七十四回，王夫人說：『你這幾個姊妹，每人只有兩三個丫頭像人，余者竟是小鬼兒似的，如今再去了，不但我心裡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雖然艱難，也還窮不至此。我雖沒受過大榮華，比你們是強些，如今寧可省我些，別委屈了他們。』從這幾句，可以看出：
一。儘管我們看來，賈府排場已很奢華，小姐們洗臉都由幾個丫環伺候著，可是在沒受過大榮華的王夫人看來，還是不及當年風光；
二。王夫人並非許多人以為的欺負幾位小姐（有嗎？）；
三。賈府在衰退中，一代不如一代。

（剛才教授叫同學下週記得帶上學期發的『人物關係簡表』回來，甚麼？已經是下學期了嗎？）

紅樓夢 16．紅樓夢的愛情觀：人格與意志的展現 – 臺大開放式課程（歐麗娟教授）

在愛情觀上，紅樓夢是非常傳統的，他不主張自由戀愛，婚姻必然是父母之命，那麼紅樓夢裡是如何處置愛情？在書中，愛情是沒法跟禮教並存的，因為在禮教中，愛情是不被允許的，所以在談論書中的愛情時，我們不談禮教。

一。  一見鍾情

賈雨村 嬌杏（第一、二回）

不過只是賈雨村單方面的一見鍾情，嬌杏作為一個丫環，她沒期望過，對主人的擺佈也沒抗拒。
作者的兩句：『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顯示作者感到一見鍾情的風險和不確定性。

馮淵 香菱 （第四回）

馮淵一見香菱就連性取向都改變，顯示的是愛情的強烈，然而他卻因此而喪命，教授說這是作者認為不應為愛情改變自己，因為這已變得不是本來的自己了。她還認為作者這樣寫可能還有弦外之音。

尤三姐 柳湘蓮（第六十六回）

也是尤三姐單方面的一見鍾情，柳湘蓮對她一無所知而致的誤會，結果是尤三姐的自刎收場。

茗煙 萬兒（第十九回）

寶玉說：『連他的歲數也不問問，別的自然越發不知了，可見他白認得你了。可憐，可憐。』
明顯萬兒的一見鍾情是錯了。

以上都可見作者不認同牡丹亭、西廂記那種一見鍾情式的愛情。

二。   日久生情

芳官 藕官 （第五十八回）

戲臺上扮演夫妻久了，就算戲班子散了，在園中生活也是『尋常飲食起坐，兩個人竟是你恩我愛的』。

寶玉 黛玉 （第十三、二十、二十八回、等等）

兩人的感情是由最初的親密友愛漸漸演變成男女之愛，第十三回脂硯齋說：【甲戌側批：與鳳姐反對。淡淡寫來，方是二人自幼氣味相投，可知後文皆非突然文字。】到第二十九回，脂硯齋又說：『如今稍明時事，又看了那些邪書僻傳，凡遠近親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闈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可見寶玉的感情是漸進，經過學習、取捨，而非出於感性直覺的一見鍾情。

兩人的情，是以日常生活、互相的認識作為基礎而發展的，寶玉說：『你這麼個明白人，難道連親不間疏，先不僭後也不知道？我雖糊塗，卻明白這兩句話。頭一件，咱們是姑舅姊妹，寶姐姐是兩姨姊妹，論親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來，咱們兩個一桌吃，一床睡，長得這麼大了，他是才來的豈有個為他疏你的？』

然而，就算寶黛發展成為愛情，排序也在親情之後，是倫理關係中的一種。寶玉說：『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

這個『自幼氣味相投』，關鍵卻是二人的前生。

（我覺得，情竇初開的少年男女，情懷需要一個出處，寶黛二人只是沒選擇中的一個隨遇而安，黛玉身邊有可能性的男子除了寶玉還有誰？至於寶玉，縱然見過不少閨英闈秀，也不見得可以讓他自由選擇，就他那個『先來後到』的說法就可以看出，他跟黛玉的不是愛情，只是感情。可是，日久生情的情也不是賈府認可的，封建家庭能接受的就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安排和寶釵聯姻。）

寶黛之情的根源和本質

前生 – 恩義的深化與延續、報償

絳珠仙草生長在『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三生石典出唐代袁郊『甘澤謠』，和尚圓觀死後化身牧童與好友李源重逢，兩人之間是同性的知己情義，正像絳珠仙草化身為人是為了以淚償還神瑛使者『灌溉之德』，並不是愛情。

（就如我之前所理解的，二人之間的是感情而非愛情）

今生 – 日常生活的倫理情感

兩人的感情在上面已經說過，就是一種長久相處後，氣味相投而產生的感情。本來在一個封建時代的貴族家庭，是不可能有這樣一個環境讓男女相處出感情來的，可是曹雪芹巧妙地利用『母權』和『皇權』設計了一個合適的環境：

『母權』 – 在那個時代，家庭中掌權的都是男性，可是賈代善去世，遺下賈母這個寡婦，成為家族中輩份最高的人，得到全家尊重，她寵愛寶玉黛玉兩人，要把兩人都放在自己屋中生活，其他人不能反對，於是造就了少年男女可以一起生活同吃同睡，日久生情的環境。

『皇權』 – 一般被皇室臨幸過的地方都需要封鎖，不可再開放，可是元妃省親後，命賈府不可封鎖大觀園，讓府中的女孩子進園居住，更特別指名寶玉也一起進園，可是同輩的賈環卻被排除在外（這個我從沒察覺到，不過一向都只有寶玉能在賈母屋中生活，跟女孩子混在一起，那麼一起住進大觀園也很順理成章，可是，賈母這時卻又放得開寶玉了嗎？畢竟皇權比母權大呢）

不論寶黛之間是愛情還是感情，情還是很深的，第五十七回，紫鵑訛說黛玉要回家，寶玉急得神志不清病了起來，幸好家人都以為這是因為他們自小一起生活慣了才反應那麼大。（也許更是因為他們都不知道世上有『情』這回事，在封建時代，在貴族家庭裡，根本沒有人有過寶黛這種相處模式，更不會知道會相處出感情來。會是這樣嗎？紅樓夢中也不是沒有愛情，譬如賈芸和小紅、尤三姐雖是單方面，也是愛，不過都不是賈家的人，都是不受禮教規限的低下層。）

最後，教授說，見過一些互相相愛的夫婦、家庭，可是對外卻很自私，她引用 saint exupery的話：『愛絕不是互相凝視，而是一起往相同方向凝視』希望那些人除了互愛也要愛其他人，可是我覺得，這與愛情無關，自私是一種品格缺陷，只是品格有缺陷的人也一樣會有愛情罷。

而且我覺得她誤解了那句話（好大的膽子），相愛的人一起往相同方向凝視，是說兩人目光一致、心態和目標一致，並不是說要向外看看他們的愛可以分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