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24．大觀園專題：居住空間配置 – 臺大開放式課程（歐麗娟教授）

『居住空間配置』，是每一所屋舍的座落情形，屋舍之間的相對關係。

第十七回，『說畢，命賈珍在前引導，自己扶了寶玉，逶迤進入山口。【庚辰側批：寶玉此刻已料定吉多凶少。】【庚辰雙行夾批：此回乃一部之綱緒，不得不細寫，尤不可不細批注。蓋後文十二釵書，出入來往之境，方不能錯亂，觀者亦如身臨足到矣。今賈政雖進的是正門。卻行的是僻路，按此一大園，羊腸鳥道不止幾百十條，穿東度西，臨山過水，萬勿以今日賈政所行之徑，考其方向基址。故正殿反於末後寫之，足見未由大道而往，乃逶迤轉折而經也。】

我們要仔細的整理，不放過任何細節，從而推敲整合出大致上的屋舍座落圖。

（脂硯齋特意解釋賈政走的是小路，怕讀者誤會正殿位置，說明書中形容的方位都是正確的，那為甚麼大家都畫不出正確的大觀園圖？教授也說要畫出來是不可能的，因為書中所說都是為配合情節，前文後理會有矛盾，看來不是這樣。）
（還是脂硯齋故弄玄虛，明明是假的卻來解釋一番？）
（羊腸鳥道不止幾百十條，真的容納到那麼多嗎？大觀園跟維多利亞公園般大，要容納這麼多小路不是不行，只是互相之間可能很接近，那就失了小路的意義）

相對上，大觀園內的處所跟寧榮二府體現倫理xx的建築不同。

Norberg Schulz
Man-made place 人為場所
1. romantic architecture 浪漫式建築
2. cosmic architecture 宇宙式建築
3. classical architecture
4. complex architecture

根據 Norberg Schulz的場所精神，寧榮二府以中軸對稱，深進平遠作為建築原則，屬於宇宙式建築，強調穩定、一致、秩序，屬於靜態；大觀園是獨立家戶建築，屬於浪漫式建築，強調多樣性、個性、氣氛，屬於動態的，這種建築的造型不是來自外來力量，而是個體內在成長而導致的，因此，這種建築比較類似生命的本質。（可是大觀園內每個建築的氣氛、環境都是人工造成的，譬如稻香村，農舍風格是人工堆砌出來的，切合浪漫式建築的意義嗎？）

屋舍的內部空間區域跟個體會互相作用，因為空間屬於個人的延伸。

第十七回脂批提供的大觀園內部方位的資料
【庚辰雙行夾批：細極。後文所以云進賈母臥房後之角門，是諸釵日相來往之境也。後文又云，諸釵所居之處，只在西北一帶，最近賈母臥室之後，皆從此「北」字而來。】
【庚辰雙行夾批：想來此殿在園之正中。按園不是殿方之基，西北一帶通賈母臥室後，可知西北一帶是多寬出一帶來的，諸釵始便於行也。】
脂批一再說明各人在園內的居所都鄰近賈母的臥室，距離跟親密程度相關，表示眾人是在賈母保護下生活，因為在小說中，距離跟親密度、階級有一定關係。

從第七十四回的查抄路線可以看到，各院落跟大觀園正門的距離，最近是怡紅院，依次是瀟湘館，秋爽齋，稻香村，暖香塢（藕香榭），最遠的是紫菱洲。蘅蕪苑不在內，因為寶釵是親戚，不在查抄之列，而黛玉卻是家人。

寶玉黛玉  木石最近 
第二十三回，『寶玉便問他：「你住那一處好？」林黛玉正心裡盤算這事，【庚辰側批：顰兒亦有盤算事，揀擇清幽處耳，未知擇鄰否？一笑。】忽見寶玉問他，便笑道：「我心裡想著瀟湘館好，愛那幾竿竹子隱著一道曲欄，比別處更覺幽靜。」寶玉聽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樣，我也要叫你住這裡呢。我就住怡紅院，咱們兩個又近，又都清幽。」』

寶釵 最接近正殿
第十七回，賈政等人從蘅蕪苑出來，『行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復道縈紆，青松拂檐，玉蘭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賈政道：「這是正殿了。【庚辰雙行夾批：想來此殿在園之正中』《荀子。大略》：『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

大觀園雖然是浪漫式建築，它是一個園林，基址也不是方正的，卻在居中有一個體現了尚中思想跟皇權結合的正殿，所以兼具了理智的場所精神。平時看來自由，不受禮教規限，可是當有父權或皇權行使時，園裡的秩序就得退讓。
第七十一回，賈母八十歲壽宴，『大觀園中收拾出綴錦閣並嘉蔭堂等幾處大地方來作退居。』

寶釵住的蘅蕪苑最接近代表皇權的正殿，因她行為表現最接近主流價值，是賈府繼承人的最佳人選。所以，雖然元妃最欣賞黛玉，第二十八回賜物時，寶釵跟寶玉的禮物相同。『你的同寶姑娘的一樣。【甲戌側批：金姑玉郎是這樣寫法。】』

惜春 暖香塢座北朝南
明。計成《園治》：『園林屋宇，雖無方向』『方向隨宜，鳩工合見』園林都是依據山水走勢而建，不講究座向，但大觀園中，惜春的暖香塢是座北朝南，第五十回，『來至當中，進了向南的正門，賈母下了轎，惜春已接了出來。從裡邊游廊過去，便是惜春卧房，門斗上有「暖香塢」三個字。』

從各人住處大小看地位

大觀園基本上是突顯家戶獨立自主性（individual household automony）的浪漫式建築（romantic architecture），各有特色，表面上是很平等，其實卻不然，所以我們看紅樓夢必須很精細地看，很仔細地推敲，從各人住處的大小跟間數看到不平等處。

在寧榮二府經常用的方位喻詞是『東、西、上、下』，以東跟上為尊，大觀園內則從建築物的遠近、大小看到主人的地位，建築大小看間數，即是樑柱劃出的空間數量，叫作『開間』，因為樑柱之間不是封閉，而是相通的。

稻香村
第三十七回，『李紈道：「立定了社，再定罰約。我那裡地方大，竟在我那裡作社。』大觀園裡以李紈年紀最大，又有身為長嫂的倫理優勢，所以她的住處最大，領的月例也最多，教授算過，足有黛玉的二十倍之多（不過沒有進一步解釋，可能在人物論時會說到）。

怡紅院
第五十六回，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蕪苑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利息之物。」』怡紅院是五開間，第二十六回，賈芸進園，從他眼中看到『上面小小五間抱廈，一色雕鏤新鮮花樣隔扇，上面懸著一個匾額，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維基百科：『抱廈，即圍繞於廳堂、正屋的房屋，或指於原建築之前或之後加建的小屋，多應用於大型的風景建築。』抱廈有五間，主建築應該也是五間。有學者指出，書中凡是重要的建築都有抱廈，例如王夫人的住處、怡紅院，第四十一回，劉姥姥誤進怡紅院，一路數來也大概是五間。

蘅蕪苑
第十七回，『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游廊，便順著游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卷棚是一種沒有明顯屋脊線的屋頂，書中只提到過蘅蕪苑屋頂形式，但除了正殿外，其他建築都應該是卷棚，因為卷棚是用於非正式屋宇，大觀園裡的處所就屬於這類。

瀟湘館
第十七回，『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

秋爽齋
第四十回，『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

相對寧榮二府這種宇宙式建築裡以東西上下分尊卑，浪漫式建築的大觀園則以『裡外』為階級分界，一般小丫頭在外面做粗活，有各種活動範圍界線，好像門廊、臺階之類，不能進入裡面的卧室，就算貼身的大丫頭居於主人卧室，也睡外床。

第五十八回，芳官吹湯，婆子進去被趕，『我們到的地方兒，有你到的一半，還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還不算，又去伸手動嘴的了。」一面說，一面推他出去。階下幾個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見他出來，都笑道：「嫂子也沒用鏡子照一照，就進去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氣，只得忍耐下去。』可見的都已有三個階層了。（看到吹湯就覺得髒，寶玉千金之軀也能喝得下去⋯）

書中，當這個階級分界被打破時，就是大觀園崩潰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