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27．大觀園專題：植物 – 臺大開放式課程（歐麗娟教授）

大觀園是浪漫式建築，其中展現的『自然場所精神』也偏向於浪漫式地景，亦即以多樣性的不同現象，如岩石、小樹林、林間空地、樹叢、草叢、深澗等創造豐富的『微結構』，並由各種場所形成『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情景；定居是人與自然的互動關係，人必須用移情（empathy）的方式去接迎自然，以親密的感覺與自然生活在一起。

即是人類飼養動物，栽種植物，希望重現樂園。

怡紅園 – 芭蕉、西府海棠、玫瑰、薔薇、月季、寶相、金銀籐

第十七回，芭蕉、西府海棠，一紅一綠，代表太虛幻境的兼美，兼具黛玉與寶釵之美。
第五回，警幻讓寶玉聽的曲，第一首紅樓夢引子，『開闢鴻濛，誰為情種？【甲側：非作者為誰。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頭耳。」】都只為風月情濃。趁着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寞時，試遣愚衷【甲側：愚字自謙得妙。】。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甲雙：讀此幾句，翻厭近之傳奇中必用開場副末等套，累贅太甚。甲眉：懷金悼玉，大有深意。】』『懷金悼玉』就是寶釵和黛玉，兩人一樣重要。

瀟湘館 – 竹子、芭蕉、梨花

瀟湘館最主要的植物是竹子，娥皇女英神話淚灑竹子成為斑竹，印證絳珠來到世上還淚。

莊子《秋水篇》：『「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鵷鶵就是鳳凰，練實是竹子的果實，瀟湘館本名有鳳來儀，也是喻黛玉是鳳凰。

竹子也用來形容美人體態，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梨花 – 射音：離，第三十一回，『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個道理，他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清冷？既清冷則生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

絳珠還淚，黛玉愛哭，白居易《長恨歌》：『梨花一枝春帶雨』

稻香村 – 紅杏、蔬菜

蔬菜就跟她家的雞鴨鵝一般，家居尋常。

第十七回，『轉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牆，牆頭上皆稻莖掩護。【庚辰雙行夾批：配的好！】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李紈雖被寡婦身份困於稻莖掩護的黃泥牆內，但青春的心靈和人性還是不能被完全壓抑。

秋爽齋 – 芭蕉、梧桐

秋爽齋跟怡紅院、瀟湘館一樣種有芭蕉，顯示作者認為探春的地位可與寶玉黛玉相比。

莊子《秋水篇》：「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秋爽齋種有梧桐，因為探春是紅樓夢裡五鳳凰之一。（五鳳凰是元妃、黛玉、寶玉、王熙鳳、探春）

蘅蕪苑 – 香草

第十七回，寶玉指出多種《離騷》提到過的香草，發出異香，借用離騷的含意，代表人格的高潔，德性的芬芳。

第四十回，『一同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困難中顯高潔，還能結實，生命力強。要留意，這是作者特意如此刻畫寶釵，因為這些香草是不會在嚴寒中結實的。

櫳翠奄 – 十數株紅梅如胭脂般

跟李紈一樣，妙玉雖然身在佛門，但仍有青春的心靈，白雪也掩蓋不住胭脂般的紅梅，第四十九回，『於是走至山坡之下，順著山腳剛轉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拂鼻。回頭一看，恰是妙玉門前櫳翠庵中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寶玉便立住，細細的賞玩一回方走。』這段描寫很重要，作者以『好不有趣』來形容寶玉的感覺，櫳翠奄的白雪紅梅跟稻香村黃泥墙頭露出噴火蒸霧的杏花如出一轍，可是寶玉對稻香村的評語是『似非大觀』，教授認為是因為寶玉比較欣賞妙玉這種個人主義，展露自己個性的人，但讀者得明白，這是人物角色本身的看法，不能當作是作者的看法。（其實就景觀來看，白雪紅梅的確比泥牆頭的紅杏吸引，少女比寡婦的吸引力也較大，甚麼主義還是其次。）

紫菱洲 – 芰荷蓼菱等水生植物

第七十九回，迎春出嫁後，寶玉到紫菱洲，『既領略得如此寥落凄慘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庚辰雙行夾批：此回題上半截是「悔娶河東獅」，今卻偏連「中山狼」倒裝業下情工細下賦寫來。】〈按：此句不解。〉【可見迎春是書中正傳，阿呆夫妻是副，賓主次序嚴肅之至。其婚娶俗禮一概不及，只用寶玉一人過去，正是書中之大節。】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
　　　　蓼花菱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
　　　　不聞永晝敲棋聲，燕泥點點污棋枰。
　　　　古人惜別憐朋友，況我今當手足情！』
其實這也是詩讖，預示迎春出嫁後的悲慘結局。

（封建時代的女性太悲慘，明明是豪門貴族的千金小姐，偏偏落得這樣收場，家人卻挽救不了。）

（紫菱洲孤伶伶的在水中央，種的植物都漂浮在水上，可見迎春個性軟弱沒主見，命運是多麼孤立無援。）

（這種判斷是否穿鑿附會？假如屋主人喜劇收場，也可以說她溫柔如水，飄逸出塵，心靈如被水洗滌般潔淨。）

大觀園的崩潰及原因

許多讀者認為是王夫人的整頓行動引致大觀園崩潰，可是園內紀律秩序真的發生了問題，必須整頓，脂硯齋也同意，雖然是否需要抄檢有待商榷。

時間：成長所導致的性成熟

大觀園發生問題是無可避免的，一眾姊妹搬進去時，年紀尚小，跟進去的丫頭也年少，都很單純，第二十三回，『園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兒，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爛漫之時，坐卧不避，嘻頓笑無心』，但逐漸長大，就如第七十二回，林之考說：『況且裡頭的女孩子們一半都太大了，也該配人的配人。』，至第七十四回，繡春囊被發現，都是因為少女們都長大懂事了，第七十四回，王熙鳳也說：『園內丫頭太多，保的住個個都是正經的不成？也有年紀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時半刻人查問不到偷著出去，或藉著因由同二門上小幺兒們打牙犯嘴，外頭得了來的，也未可知。』就像伊甸園裏，阿當夏娃吃了果子，樂園就瓦解了。

第七十四回，鳳姐說：『再如今他們的丫頭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鬧出事來，反悔之不及。如今若無故裁革，不但姑娘們委屈煩惱，就連太太和我也過不去。不如趁此機會，以後凡年紀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難纏的，拿個錯兒攆出去配了人。』可見都是因為少女們年紀漸長，而成長是不能避免的事。

倫理秩序的鬆散

『逾越』是大觀園崩潰的另一原因，大觀園中階級區別在於『裡外』，園裡的人沒遵守這個空間法則，秩序就會崩潰。例如第七十三回，迎春乳母盜了她的攢珠累絲金鳳，迎春不敢追究，乳母犯了事，反誣衊迎春使了她的錢，都是秩序崩潰的開端。

（第六十回，芳官用茉莉粉敷衍賈環，也對他無禮，後來趙姨娘向芳官問罪，眾丫頭還打罵趙姨娘，『芳官聽了，便將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來。賈環見了就伸手來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擲。賈環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懷內，方作辭而去。』，『豆官先便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了一跌。那三個也便擁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賈環跟趙姨娘是主子，芳官豆官是買來的奴僕，這行為也是逾越，趙姨娘以半個主人的身份這樣跟奴僕吵鬧也是擾亂秩序了。）

（王夫人也不是全無關係，抄檢行動做來令人心惶惶，讓大觀園瀰漫恐慌，樂園也不再是樂園。管理園裡奴僕，也應該是管家人的責任。）